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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5章 十全九美君子之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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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5章 十全九美君子之瑕

桑楚的手指滑過她的眼睛,這雙眼睛既冷漠又多情,就像眼睛的主人一樣矛盾。

桑楚從來沒見過如此矛盾的人,有時候她很俏皮可愛,有時候她也蠻不講理。在項家時明明周圍都是她的至親,桑楚卻能在她行事說話中感受到她的周全妥帖,甚至是……客氣。

家族願意接納她,她就好好維持著關系,卻從不關心家族的事情,不把自己和他們看成一體。

她看上去似乎很涼薄,可她對待項伯等人,卻又是真切關心;哪怕對待剛剛相識的韓信,她也能不計回報的施以援手。但若是說她古道熱腸,她心底卻跟誰都保持著距離。

與懷瑾相識久了,桑楚會覺得她與自己是如此相似。

天地之大,他們卻孤身行走在這個世間。

時間讓他留不住任何東西,所以他游離在外,做一個出世之人;而懷瑾活在紅塵中,她有很多關心她的朋友、親人,可她不想留住任何東西。

他們都是孤身一人,他是被迫;而她……是主動選擇。

看著這雙眼睛,桑楚心中難得湧起了苦澀的情緒,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感謝她。

他已經記不清多少年了,除了平靜他再也沒有感受過別的情緒。

“你為什麽不回答?”懷瑾見他沈默了許久,催問道。

桑楚說:“你是你自己的,任何人都不能占有你,我也不行。於我而言,只要你開心安樂,我便會感覺到快樂,那麽無所謂這快樂是誰帶給你的。”

他一直在重覆希望自己快樂,懷瑾想,難道她不快樂嗎?

和桑楚在一起,她沒有再感覺到孤獨,生活也很安穩,這是她在鹹陽時想象過的日子。那時候想著報完仇了,就和夏福去沿海的城市生活,然後終老在秦朝。

現在看來,其實已經實現了當時的願望,只是身邊陪伴的人換成了桑楚。

想了許久,懷瑾重重的告訴桑楚:“我現在就很快樂。”

“好,那我也快樂。”桑楚摸摸她的頭,把她抱進了懷裏。

懷瑾早上起來時,旁邊已沒人了,被窩還是溫熱的,顯然桑楚也才起沒多久。

她揉了揉眼,從床上坐起來,聽見外面柴火燒得劈裏啪啦的聲音。

門被推開,桑楚從外面走進來,手上端了一盆溫水。他頭上有點點雪花,懷瑾立即裹緊被子推開窗,外面一片銀裝素裹。

往左邊瞧去,老樹下英月和宋天昊正在堆雪人,阿燕抱著鶯兒在旁邊看他們笑鬧。

“冷不冷呀!”看到孩子在外面,懷瑾顧不得其他,踩著鞋子就跑了出去。

到了近前,看到鶯兒臉上笑開了花,還一個勁的往她身上撲,響亮而清晰的喊著:“阿母!”

“先進來洗漱!”桑楚把孩子抱了過來,另一手拉著她進了屋,單手把她按在榻上坐下,桑楚道:“這麽冷的天,你就穿件單衣出門,當心風寒。”

懷瑾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短打,薄薄的一層,嘲笑的哼了一聲。

洗漱完,他們去了黃公那邊。

昨日黃公回的晚,這時都還沒起床,張良今天也沒有過來,堂屋裏只有一盆炭火燒得霹靂作響。

桌上有粟米粥和簡單的幾樣小菜,吃著味道不是桑楚的手藝,那應該就是英月燒的飯。

上午在堂屋裏坐著,她在給鶯兒縫一條圍脖,是上次桑楚打獵剩下的一條狐貍毛。

想著孩子也能走幾步了,在外面玩脖子裏一灌風,最容易感冒了。

她縫衣服,桑楚在院子裏打太極,不過桑楚曾告訴過她這是一套拳法,那名字太拗口她沒記住,但這拳法打起來十分緩慢,有點太極的感覺。

英月和宋天昊玩了一上午,然後紅著鼻子跑進了屋,坐在懷瑾旁邊烤火。

阿燕正給鶯兒餵飯,孩子專心的玩著娃娃,三心二意的吃著飯。這時黃公就起床了,他穿著厚厚的大氅,頭發散亂著蹣跚走出來。

逗弄了一回鶯兒,黃公也在火盆邊坐下,英月暖和了許多,然後小跑著進了屋,拿了一把梳子出來給師父梳頭發。

桑楚赤著上身,滿身是汗的進來,瞅見黃公就是一樂:“怎麽跟吃了一夜屎似的?”

他說得粗鄙,不過黃公這次卻沒跟他辯駁,只是嘆著氣點頭:“可不是跟吃屎一樣嘛,那後生寫的東西狗屁不通,非拉著我看了半夜。”

聽到這個比喻,懷瑾毫不留情的笑出聲來。

黃公老小孩兒一樣的抱怨:“要不是看在子房的面子上,我才不過去吃那杯酒。”

英月在後面就嘟囔:“張先生神仙一樣的君子,怎麽會結識這種人!”

“他是為了那群游俠兒,”黃公道:“原伏那群小子把姜家的一座山給燒了,雖不是什麽重罪,縣丞追究起來他們難免又要背井離鄉的去避難。子房是貴族,竟能與這群游俠相交,如此……我也不能不幫他這個忙,反正人家的要求只是叫我過去吃頓飯而已。”

桑楚笑了一聲,把汗擦了穿上衣服:“我說你昨天怎麽去赴宴了呢!”

宋天昊端來飯食送到黃公跟前,黃公呼嚕呼嚕的喝著粥,還不忘夾一塊蘿蔔餵給鶯兒。

那蘿蔔是腌過的,鶯兒只是吃了一口,酸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。

懷瑾忙放下針線,給孩子餵了一口水,嗔了黃公一眼:“您老別作弄她,仔細她長大了拔你胡子!”

鶯兒喝了水,面色又恢覆了正常,過去扒著黃公的袖子喊了一聲:“阿爺!”

她就會叫家裏這幾個人,旁的也不會說了,不過卻讓黃公聽得美滋滋的。

吃完飯,黃公巴望了一會兒門外,喃喃道:“今日大雪,想必不會過來了。”

竟還是在等張良?懷瑾詫異了一下,問道:“您緣何如此欣賞張先生?”

過了半晌,黃公才回過頭,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,問他們:“你們覺得張良是個什麽樣的人?”

是在問堂屋裏的所有人。

英月最先說:“張先生長得好看,學問也好,能和師父有來有回聊上許久,旁的人就不行。”

這是小女孩的直接感官。

宋天昊思考了一陣子,說:“張先生能贏得姜有那種人的敬重,還能與游俠兒相交,但本人卻又是貴族出身,平時對我和英月也是彬彬有禮,有時附近的農人遇到他,他也是態度和藹還能與他們交談,弟子覺得他是一個心胸寬廣的君子。”

這是他經過觀察、思考得出的判定。

阿燕絞盡腦汁想了許久,才不好意思的笑道:“我覺得張先生……是個貴人,看他身上穿的衣服,那料子很名貴。”

這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民婦唯一能留意到的東西。

桑楚和懷瑾沒說話,黃公就看著他們,桑楚歪歪斜斜的躺在懷瑾身旁,語調有些不正經:“知情趣、有學識、出身高貴、態度謙和,嗯……果然是位好郎君!”

他開玩笑一般的態度,看來根本沒仔細想這個問題。

黃公又看向懷瑾,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:“我與他相交泛泛,話也沒有說幾句,不能輕易評斷他。”

黃公笑意深深,看了她一眼,然後悠悠的喝了一口茶,慢慢道:“你們的評語都是正向的,不過也不奇怪,你們的年紀畢竟擺在那裏,是絕不可能看穿一個聰明人的。”

宋天昊聽出了些意思,心虛的請教道:“師父如何看待他呢?”

“你覺得你師父我如何?”黃公摸著胡子問道。

英月連忙拍馬屁,甜甜的笑道:“師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!”

黃公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,宋天昊道:“儒家有孔孟,道家有老莊,兵家有孫武,他們都是世人眼裏的聖人。若師父入世,也是能和他們比肩的名家。”

這話說的!別看他天天窩在院子裏雕刻,說起話來卻不含糊。黃公虛點了一下英月:“多跟你師兄學學!”

而後又問宋天昊:“那我不好的地方呢,是哪些?”

宋天昊張了張嘴,心虛的低下頭。

懷瑾飛快的接道:“那可就多了去了!喜歡欺負小孩!有時候還不講衛生!性格也陰晴不定!還經常作弄人!”

宋天昊和英月都捂著嘴偷笑,黃公似乎是覺得沒面子,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,和倆徒弟說:“在你們眼裏,我都是能和聖人比肩的人,而我在旁人眼裏,卻有這麽多的缺點。”

英月不解:“那師父的意思是?”

“你師父的意思是,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!”懷瑾補充道,應該是這個意思吧。

“正是!”黃公摸著胡子笑道:“人和神的區別在於,人有缺憾。如果你看他是十全十美,那麽這個人要麽比你聰明,要麽是極致虛偽。如你們所言子房的確是完美的君子,但他深知縱橫家那一套東西,他要算計起什麽東西,那是輕而易舉,正是我從他身上看到了這一點,才願與他深交。”

“依師父說的,他是個城府頗深之人,那您還相交?”英月更加迷茫了。

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,見小徒弟還是沒明白,黃公不禁嘆了口氣,憂愁起未來該把這孩子嫁到哪裏才不會受委屈。

他們說了這半晌,懷瑾才聽出來黃公是在給兩個徒弟上課,不過……這算不算是在背後說人壞話?她吐了吐舌頭,頑皮的笑了一聲,然後繼續縫圍脖。

“你那縫的是個袋子?”黃公見懷瑾手上毛茸茸的一團,多嘴問了一句。

懷瑾深呼一口氣,把圍脖拉長,怒道:“這是個圍脖!”

“老人家嘛,眼睛不好。”黃公慢騰騰的回答道。

大雪第三日,張良上門拜訪黃公,兩人在院子裏喝茶。兩個小徒弟都出去玩了,桑楚去集市買東西,懷瑾則在隔壁不知忙活什麽,只有阿燕和鶯兒還在堂屋裏。

“阿爺!阿爺!阿母!阿父!哥哥!”鶯兒扶著一個小木樁子,嘴裏說著她目前會的所有詞匯。

黃公拿了一塊糕點晃了晃:“嬌嬌來阿爺這裏吃黃豆糕!”

鶯兒就松開木樁,搖搖晃晃的走過去,阿燕記得懷瑾的交代,盡量讓孩子自己走路,於是她只是緊張的在一旁看著並未攙扶。

鶯兒搖晃著到了黃公身邊,就要去拿那塊糕點,黃公笑著將糕點掰了一塊下來餵給她:“快點吃,別叫你母親看到了!”懷瑾說糕點不易消化,不怎麽給鶯兒吃。

張良看著鶯兒,目光柔和下來。

那一小塊糕點她一會放在嘴裏,一會兒又吐出來,晶亮的口水拉了老長,讓人忍俊不禁。

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臉頰上點了一下,軟糯的手感,讓他不由心生歡喜。

這是她的孩子……張良想從這個孩子的臉上觀察到母親的影子,可是她只有下巴和額頭像她的母親。晶白的膚色和豐潤的嘴巴,讓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張景。

“吐出來!”不防懷瑾從隔壁過來了,她還在門口就看到鶯兒手裏的糕點,一陣風似的跑過來把糕點扔了,數落著黃公:“叫您別給她餵這個,這麽硬的東西,萬一卡到嗓子裏了怎麽辦!況且也不好消化!跟您老說多少回了!”

黃公扁著嘴低頭,有些可可愛愛,懷瑾沒好氣的笑了一聲。

看到一旁的張良,她換上客氣的笑臉點點頭,然後把孩子抱到了一邊。

“我這次來是來辭行的。”那邊張良的聲音輕得如雲霧一般。

腳下一不留神,她踩著了鶯兒的玩具木鳥,身子一歪往旁邊斜去。

懷裏還抱著孩子呢!她一驚,接著一雙手就穩穩接住了他,張良迅速的松開她,然後坐好。

“多謝張先生。”懷瑾驚魂未定的道謝,極生疏的稱呼著他。

張良淡淡道:“客氣了。”

懷瑾讓阿燕把地上的玩具都收起來,然後抱著鶯兒就要回隔壁。

後面黃公問道:“你要去哪裏呢?”

“我去辦一點事,開春的時候就回來了,城裏那座房子我已經買了下來,日後就在這裏定居了……”張良的聲音越來越輕,她走出門,這聲音徹底消失了。

懷瑾把鶯兒抱回木屋,然後把她做了好幾日才做好的圍脖套在了孩子身上,不過這毛茸茸的東西弄得鶯兒很癢,她三兩下就扯掉了。

“我做了三天呢!”懷瑾從地上撿起圍脖小聲道,不知在抱怨給誰聽。

“阿母!咿呀&8jilihubdushn!”鶯兒嘰裏呱啦不知道在說什麽,好像是在安慰懷瑾,大大的眼睛幹凈極了。

懷瑾又笑起來,在女兒臉上左右狠親了兩下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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